集體催眠意識對人權的省思 — 濉浩平

記得在就讀於台灣大學歷史系的時候,我一直很納悶:為什 麼都沒有人專研台灣現代史?為什麼對二二八事變也毫無講 述的課程?後來,服兵役擔任政戰預官,必須熟讀甚至背誦 、講授許多的政治教材,如此方知所謂什麼島內偏激分子, 又受共產思想影響之台共;又是謝雪紅、又是私煙的,胡亂 拼湊了一些我對那過往悲情時代的歷史印象。

等到每一次自己被推派去參加軍中的演講比賽或莒光日總結 報告時,我發現兩年的軍旅教育加上十六年的學校教育主導 了我所有的思考及觀察模式。我進了一種奇妙的催眠情境中 ,幾乎已經可以不經大腦、不必思考又滾瓜爛熟地把「生活 與倫理」、「公民與道德」、「三民主義」、「國父思想」 ……等各級學程的時代理念,融合進軍中一切的政治教育中 ,爐火純青的倒背如流——我們所面對的是「三合一的敵人 」:對岸的「共匪」、海外的「台獨」,以及島內的「叛亂 分子」。然而,時光荏苒,不過幾年後,我們和「共匪」開 始了探親以至今天的「海基」與「海協」兩會的對談;我們 和「台獨」也起了化學變化,既邀回台灣參加國是會議,也 可以公開參加總統大選;我們和「叛亂分子」更是令人訝異 的質變與量變,從「美麗島事件」的逮捕、囚禁,到現在成 為第一大在野黨,處處有抗爭也制衡。

對一名知識分子如我求知為了求真理,卻發現時代的轉變一 再給我的所謂放諸四海的「真理」嚴厲抨擊,甚至扭曲不定 ,令我們忙著聽、忙著看,又忙著背、忙著考之餘,仍不免 忙著改……真是情何以堪。這麼說來,其中一定有一方錯了 ,或是都沒錯?

問題似乎正出自於人們都受制於時代的觀念,或者說的更精 確一點:受制於時代裡某些政治主導勢力及個人私念的左右 。那些決定「主義」、「學說」與「最高指導思想原則」的 人只在乎自己的「權」而不管別人的「權」,竟然把同時代 的人全部催眠了。或許正是如此,也讓我們人類的基本人權 到現在還在模糊的勾勒中。想到這裡,大家便不必意外:為 什麼幾千年前法老王能驅策數十萬奴工興建金字塔,為什麼 秦始皇能徵召各地民伕建築萬里長城。若以今日邁向二十一 世紀時代的眼光,每個人愈來愈自私自利、自以為是、也重 隱私權益的以自我為中心,必然可以用群眾暴動、街頭抗爭 、議會衝突給予早由「天一般的主宰」變為「人民公僕」的 君主一番人權奮戰,還能一呼四應。遺憾的是時序到了民國 年代,回顧「白色恐怖」的同性質卻不同形式的「催眠」, 依然存在,給我相同的困惑。

至於,老掉牙的教材不談人權,只要我們「息事寧人」、「 逆來順受」也是人權教育的隱憂。連電視轟動一時的︽包青 天︾都還在間接宣揚「人治」而非「人權法治」的故事情節 ,照樣可以賺人熱淚、贏得破竹東南亞的超高收視率;更不 用說二十四孝裡面「臥冰求鯉」、「割肉侍親」的以君父為 絕對至尊,可以在今天的台灣讓稚女被父母貪財賣入火坑當 雛妓賣淫,卻不知道自己有抗爭的人權、拒絕的自由。

平時我們都活在這台灣寶島各處一樣的「催眠情境」中,所 以彼此不必言傳早就見怪不怪,只是一旦到了異文化的地域 ,問題的矛盾點就爆發了。例如:台灣新移民受美式高級教 育,也享美式高職佳薪,卻可能為了在家打小孩被外國鄰居 控告虐待,幾乎喪失監護撫養權;也可能為了院子的草沒除 ,被控告破壞社區整體環境觀瞻。因為小孩也有人權,而非 我們以為的「小孩子不懂不要說,小孩子不乖就要打」,畢 竟父母不無可能只是遷怒或控制不住情緒,傷及被當成出氣 筒的孩子呀!此外只要是群體生活,彼此的人權也有交集, 當被侵犯干擾時,任何人都有堅持自己人權的道德勇氣,難 怪院子既然是社區的一部分,鄰居自然無法坐視有某一家亂 的像鬼屋。

人權的理念從個人到群體微妙互動,一方面須懂得爭取堅持 ,另一方面也須懂得尊重包容,東西兩方文化傳統都有折衷 持平的必要。但是單就給我們的啟示而言,的確提醒著我們 :人權教育在台灣仍有待繼續推廣加強的必要。千萬不要以 為這種「集體催眠意識」只是在法老王和秦始皇建陵墓的時 代,否則希特勒對猶太人、日本對南京人的大屠殺就應該不 會發生;否則現今以為「對」的就不至於才過幾年、幾個月 或才幾天又是「錯」的,反之亦然。

人必須在憤世嫉俗之餘,承認人類對「人權」的觀念永遠不 足,必須不斷檢討學習、互相砥礪提醒。如果整個人類數十 萬年的發展,就像一個人一生的發展,我們或許今日只在青 少年階段,而且同時代、不同地區還有南轅北轍的人權差異 觀念。在歷史與地理不同的情境中「他山之石可以攻錯」, 幫助我們跳脫出過與不及的集體催眠意識,同一個歷史時代 與國家社會的人也是如此。

這就是為什麼我喜歡旅行與思考——前者讓我突破地理限制 、後者讓我突破歷史限制,學習從不同立場和層面思考同一 件事,也學習尊重、包容與欣賞,更從人物交接的旅行中, 感受各地各種約定俗成的催眠情境,弄清楚到底「人」是怎 麼一回事,與生俱來卻又得不斷探索琢磨的「人權」又是如 何的若即若離。